一事无成
路灯透出昏黄的光，把清瘦的中年人影子拉得很长。拎着半瓶“二锅头”，阿青脚底踩上了“筋斗云”，飘着，歪着，滑了老远。阿青黑脸泛着红光，眼睑粘着眼屎，嘴里喷着酒气哼着口齿不清的歌曲，估摸只有自己能听懂。所有烦心事都被磨平了棱角，融进了酒精里。
白天在工地，阿青又被工友叫“老光棍”，阿青操起手边的钢筋条作势要发怒，猛地提劲差点闪腰。小伙子灵猫似溜开，远处只剩阿青叫骂，挥舞着钢筋条。
阿青第一次觉得老了，从躯体到灵魂。出来打工二十多年，晃眼间已是四十开外，在老家，这是做爷爷带孙子的年纪。走南闯北，阿青搬过水泥，扛过沙包，做过保洁，卖力气的事情一样没少做。混出点名堂没？房无片瓦，车无一轮，女人嘛，在梦里向他抛过媚眼。
阿青经常忿忿不平，同村一起出来打工的黑三，早就做了包工头，买了豪宅豪车，还养了个水嫩情人。阿青恨自己没有黑三过得风光滋润，可谁生来就是蔫吧老实人呢，注定只能吃苦饭被人使唤。
黑三亏心事做多了，老天会收的。阿青只能学阿Q。
自知理亏
冷风一吹，阿青的酒醒了不少，几步从马路中间退到人行道。前面五百米有栋八十年代的小区，阿青租住了两年。抬眼看，上下层都是灯火通明，就阿青那间黑乎乎，很不协调。
阿青记得这样的灯光老家也有，更温暖。瓦房，老爹老娘大哥二哥，锅里面条冒着热气。说说话，吃吃面，扯扯东家西家闲话。对了，还有家里养的大大黄狗，每次回来都喜欢整个身子蹭过来，扑腾着迎阿青进门。
恍惚间，一阵狗叫由远及近。阿青揉了揉眼，眼前蹦过来这条狗，颜色和家里那条挺像。狗围着阿青打转，好像见到了主人。缘分呐咱爷俩。阿青蹲下捋了捋狗毛，半仰脖子又灌了一口酒，喊着大黄二黄之类，把狗领进家，赏了几根骨头。
狗的主人就在附近，把这一幕全看到眼里。
天大亮，阿青带着狗下楼，刚出小区，就见一条黑色人影冲了上来，一记耳光打得阿青满眼冒金星。
“胆儿挺肥啊，我家的狗被你偷了，公了还是私了？”男子话一出，阿青心说坏了，狗主人找上门了。公了就是扭送派出所，私了嘛，给点钱赔个礼。阿青打小怕戴大盖帽的，掏了一千块钱，男子牵着狗扬长而去。
我不是废物
没用的东西，废物！阿青听见旁观的人群里有人说话，一个满脸橘皮的老太冷不丁吐了一句，这句话传染病似的，开始在围观群众中散开。阿青好像三九天被人浇了冷水，也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。四十多岁的男人呐，又被打耳光又赔钱，人被欺负到了这步田地！杀了他，杀了他，这股恶念游遍全身，怎么也压不下去。
阿青辞了工作，专门候着狗主人，准备下手。好几次，他见着那人遛狗，都想冲过去把狗夺回来。一个月侦查下来，阿青摸清了狗主人的住处和常去的地方。
还是一个夜晚，和阿青领回那条狗那天气氛很像，有点风，喝点酒很舒服。阿青戴着帽子手套，腰里别着匕首，骑上电动车。在暗处，跟着狗主人，看着他从药店出来，晃悠悠回家，进了一个小区。狗主人刚敲门，阿青的匕首从背后捅了过来，阿青拔出沾着鲜血的利刃，心中充满复仇的快感。门开了，狗主人的儿子眼见有人对父亲行凶，立刻大声呼救。
阿青酒醒了半分，提着刀子夺路狂奔。有人提刀跑，有人带伤追，围观群众马上判定这是件严重的杀人事件。阿青被人送进了最怕的“大盖帽”那里，狗主人伤重不治，死了。
“他们都说我是废物，没用，我要杀了他。”阿青当时就是这么想的。
小人物的存在感
阿青平日老实本分，文化不高，没什么远大理想抱负。四十多岁连个媳妇也没娶上。这种生活境遇他很不满，但是他没有能力改变现状。顺手牵狗也表明了心态：外面混的不如意，对家乡的人和事特别挂念，跟人上了年纪就爱追忆往事差不多意思。浑浑噩噩下来，阿青也许这一辈子就这么过了，一个底层人物的生死喜乐每天都在上演，掀不起什么波澜。
如果不是持刀杀人酿成血案，没有人会留意阿青这个“小人物”，在乎他姓甚名谁，家住何方。当然，更不会有人深究他和被害人之间的仇和怨，作出一篇分析杀人动机的文章。
从表面原因看，阿青执意要杀狗的主人，是被人打了耳光赔了钱财遭人嘲笑是“废物”，丢了面子。这个场子他怎么也要找回来。杀掉让自己丢了面子的人，化解被嘲笑的焦虑和愤怒，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，可以让阿青在心理上得到补偿和平复。
存在感这种东西，很多人以为只有明星和政治人物，或者是某一行里的佼佼者才有资格谈及。其实，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“小人物”，同样有这样的诉求和欲望。只不过，因为经济条件、家庭环境、文化素养等诸多原因，他们很难找到“刷存在感”的机会。
当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，贫富悬殊拉大，社会矛盾积聚时，“小人物”有了危机意识。他们发现越来越跟不上时代，他们的身影在现代文明里越发渺小，心里充满焦躁、不甘、恐惧。他们开始用各种方式展示存在感，让社会关注到。
这种能量对于社会来说，是柄双刃剑，既能激励普通人奋斗改变命运，也会让剑走偏锋者危害社会安全。用杀人证明自己不是废物，找到自尊和存在感，阿青的思维方式直白而危险。一条狗，一条人命。这种极端且没有征兆的激情犯罪越来越多发，背后的肇事人或者凶手往往是大家印象里的“老实人”“好脾气”，三拳打不出闷屁的那种。
犯罪必严惩，引导更重要。生活在社会底层的“小人物”是社会稳定的基石，在新时代的国家治理中不可忽视。法治的高楼大厦，要通过千千万万的“小人物”的法治观念、法治信仰去构筑。经济发展也好，民主法治进程也罢，少不了他们的参与和贡献。
愿法治化解戾气，愿社会和谐安宁。
